2001年入世之后，中国造船行业产能迅速扩大，并在2008年超过日韩成为世界第一造船大国，但随之而来的金融海啸、欧债危机，使得国际航运业持续衰退。航运业的衰退严重影响船东对船舶的需求量，出口订单超过七成的中国造船业大受冲击，产能过剩明显。

过去两年的中国造船业，不仅订单量下降，且订单预付款比例骤减，各主流船型价格下滑幅度甚至达到40%～50%。中国最大民营造船企业熔盛重工，这两年也不断爆出产能过剩、资金链紧张，甚至工人围堵讨薪的新闻。

巨头们如此，中小企业的境况就可想而知。有人说，对航运造船业来说，2011年是灰色的，2012年是黑色的，2013年则是血淋淋的红色。然而在遍野哀鸿的行业大背景下，成立近十年的南通明德重工有限公司（明德重工）不仅维持较高的毛利率，而且逆势扩张，目前已经是不锈钢化学品船领域手持订单量全球第一的船厂。

明德重工是如何克服行业低谷期的困难？它靠什么在价格战血流成河的行业中保持竞争力？在造船业浸淫10年的季风华，又是如何看待中国造船业今天的困局以及明天的出路？本刊采访了明德重工董事长季风华。

记者：能否简要描述目前船厂所面临的困难？ 

季风华：船厂目前面临的困难主要为两方面：一是过去造的高价船交不掉；二是无法接到新船订单。如果去浙江或者长江边走走，你会发现，原先热火朝天的船厂，现在很多都冷冷清清，虽然没有倒闭，但已不生产了。

而有订单的船厂，日子也未必好过，因为这些订单的付款条件都很苛刻，预付款比例很低。前几年市场好一点时，付款比例是30%︰70%，即交船前船东预付30%造船款，交船时再付剩下的70%。而现在的预付款比例已经降到10%或5%。说白了，这么低的预付款比例意味着很多船东是冲着投机抄底去的，市场若好就收船，市场不好就弃单。

记者：听说明德重工去年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甚至发生员工堵门讨薪？

季风华：明德重工去年下半年真的非常困难，连续三个月发不出工资，一些工人因此拒绝工作，把我堵在行政楼大厅里，要求发工资。我向工人们解释，实在是没有办法，有钱必须先还银行贷款，否则就是违约，这将导致明德重工在所有银行的征信记录有黑点，以后很难再获得银行贷款，企业就会因此难以为继。同时我也对工人们说，自己所有的存款、现金以及部分亲戚的钱全都放在公司里，我这么做并非因为我是傻瓜，只是说明我对公司前途有信心。听到这里，工人们都鼓起掌来，自动解除了围堵。

记者：为什么资金会突然紧张？

季风华：银行那时不给我们新贷款，同时收贷。当时国务院把造船、光伏和钢贸这三大行业归为产能过剩行业，中国银监会立刻给予了风险提示，于是中小银行马上就收贷。

另外，我们被收贷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没有过硬的担保。彼时，银行风控就看两项：一是看企业有没有过硬担保；二是看企业所有权性质是国有还是民营。若是民营企业，银行就会竭力避免自己陷入被怀疑利益输送的风险，所以民营企业在去年的大收贷中首当其冲，受害最深。

记者：您是怎样带领明德重工走出困境的？

季风华：我当时与银行签了一份个人无限连带责任担保，也就是把我以及家庭的所有财产都与公司债务绑定在一起，这样，银行才给明德重工贷款。

虽然我知道这样做的风险很大，如果公司出问题，我的所有财产也都没有了，但我觉得这是我的事业，我有义务有责任让这家公司活下来。此外，我有信心，眼下的困难只是暂时的，而且在心理上，我也有倾家荡产的准备。财富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的财产本来就是自己打拼出来的，也不是上辈传给我的，花自己挣的钱，那是无怨无悔的。很多人不理解，其实，站在我的角度就能体会到，公司犹如自己的孩子，你不救它谁救它？这份感情，没有亲自做过企业的人是很难体会的。

记者：相较于其他很多船厂，明德重工目前的情况还算不错。业内盛传，这主要因为明德重工的主导产品是汽车滚装船、化学品船、海洋工程船等高端船型，受此轮危机影响较小。您是如何想到一开始就发展高端船型的？

季风华：其实2003年刚进入造船业的时候，我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思路，当时想有什么船就做什么船。2005年，我在清华完成EMBA后，发现这个市场有问题，什么人都来造船，而且一窝蜂地造散货船，造散货船的毛利率达到25%～30%，建造难度低、速度快。

当时也有人想让明德重工造5.7万吨级散货船，被我拒绝了。因为该类船市场上太多了。市场是由供求关系决定的，有波峰必然就有波谷。那时我对很多同仁说，现在是夏天，大家都很舒服，但冬天一定会来，何时来，会冷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虽然这个看法一直到2007年都像是笑话，但现在来看还是对的。

记者：当时不理解你的人很多？

季风华：非常多，公司内外都有很多人反对，从明德重工的高管到股东。因为高端船型真的太难做，而且毛利率没有散货船高，典型的吃力不讨好。

比如不锈钢化学品船，外号就是“船厂杀手”，很多船厂就死在这个船型上，它的内胆、货舱全是不锈钢，下面还要做玻璃撑镜，对焊接工艺要求很高。另外，这种船用钢和油漆都很有讲究，一般油漆肯定开裂，还得涂上大理石浆。明德重工第一艘2.5万吨级不锈钢化学品船，国内之前没人造过，明德重工当时聘请有名不锈钢船专家彭卫兵，帮助解决了很多问题。

但是，船造出来后，船东的检验非常苛刻。举例来说，荷兰船东检验时会用指甲划船身，没有印痕才行。我们第一艘2.5万吨级不锈钢化学品船从完成到交付，在水里呆了11个月，试航了三次，还解决了各种新出现的问题，我们的成本非常大。

这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所必经的过程，但是现在就好了，明德重工已经交完学费，开始赚钱。我刚才说的2.5万吨级不锈钢化学品船，1号船在水里呆了11个月，6号船只呆了100天。更重要的是，明德重工在市场上确立了自己的地位，设立了一个门槛，别人很难迈进来。

记者：你当时是怎样力排众议的？看到别人那么容易赚钱，你内心有没有自我怀疑的时刻？

季风华：没有。我所有的想法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制定的“双高战略”，即高端船型和高端客户，着眼于未来。别看那时高端船舶的毛利率也就20%多，不比散货船高多少，但随着技术越来越熟练，效率越来越高，毛利率也随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高。而且高端船型的客户也较高端，对价格的敏感度没那么强，因此，能维持一个很好的利润率，而散货船目前毛利率则近乎为零。

现在很多船厂也想学明德重工造高端船型，但进入这个门槛就较难，船东首先问的不是价格，而是有没有造相关船型的业绩，没有，那订单就不会给你。

记者：明德重工未来有什么新打算？

季风华：明德重工打算建造大型LNG运输船。最近刚与一家美国公司谈下来，这家公司去年拿到美国能源署850万吨的天然气出口额度，既然出口，就需要船运，明德重工就帮它造船。目前初步意向是建造9艘大型LNG运输船，总金额在20亿美元左右。

所以，未来明德重工不会满足于化学品船、汽车滚装船和其他特种船，会往更高端的方向发展。我的目标是要让明德重工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造船企业，韩国三星重工就是我的榜样。

背景介绍

明德重工成立于2004年，当时国际造船业刚刚走出长达15年的低谷期。2004年，全球造船完工量首次超越1975年的历史高位，产量持续攀升，直至2011年，造船完工量达1.59亿载重吨，刷新历史纪录。2003年之后的5年间，嗅到了“腥味”的各路资本蜂拥造船业，季风华正是其中之一。

今年50岁的季风华早年曾做过中学老师，1993年下海，在A股上市公司综艺股份担任副总多年，领衔投资过8848、洋河股份等著名企业。2004年，在资本市场赚得第一桶金的季风华辞职创业，进入正在起飞的中国造船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