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之星”周年祭
2016-06-01 13:21 | 齐鲁壹点 船舷内外
2015年12月30日,长江沉船事故调查报告公布,经国务院调查组调查认定,“东方之星”号客轮翻沉事件是一起由突发罕见的强对流天气(飑线伴有下击暴流)带来的强风暴雨袭击导致的特别重大灾难性事件。
2015年6月1日21时30分,隶属于重庆东方轮船公司的东方之星轮,在从南京驶往重庆途中突遇罕见强对流天气,在长江中游湖北监利水域沉没。
沉船事件发生后,交通运输部门、解放军、武警部队和公安干警、沿江省市等调集动员了大批专业搜救人员、解放军、武警和消防官兵以及沿江地区群众,采取空中巡航、水面搜救、水下搜救、进舱搜救和全流域搜救相结合的方式,在事发地及下游水域开展全方位、立体式、拉网式搜寻。
截至2015年6月13日,经有关各方反复核实、逐一确认,“东方之星”号客轮上共有454人,其中成功获救12人,遇难442人,全部遇难者遗体均已找到,自此搜救工作结束。
“东方之星”最后惊险的一分钟
“东方之星”的最后一次航行是用约两周时间穿过风景如画的三峡,前往重庆。该船2015年5月28日从南京出发时,船上的405名游客当中包括58岁的天津农民吴建强和他的妻子李秀珍,以及他们在天津的6个朋友。吴说,因为妻子睡觉很轻,想避开下边的嘈杂声,所以他订了最顶层的一等舱。
交通部的卫星数据显示,另一艘客轮“长江观光6号”大约同时离开南京,走的是同一条路线。1日早上5点左右,两艘船进入赤壁港,停留了4个半小时,然后继续溯江而上。那天晚上,“东方之星”的晚餐包括炖炸鱼、豆角、西红柿炒鸡蛋和米饭,是出发后吃得最好的一餐。吴说,他妻子吃得很高兴。
当晚,中国气象部门发布了长江区域暴雨蓝色预警。在船舱里,吴和妻子看了新闻和天气预报,预报说当地将有大雨。他们能听到外面开始刮风,到了8点半,开始下大雨了。雨水猛烈地打在窗户上,吴担心玻璃会给打碎。
“东方之星”当时正向北驶往监利。这座有着155万人口的城市处在长江的转弯处。领先约一小时的“长江观光6号”已经绕过了监利。另一艘船上的视频显示,“东方之星”在8点52分全速前进,闪电照亮了江面。
随着暴雨越下越大,监利海事部门在9点10分左右向该区域的船只发出了警告。卫星数据显示,9点15分,“长江观光6号”停了下来,但“东方之星”继续以正常速度上行。该区域的其他一些船只也停了下来。43岁的上海导游张辉说,雨从紧闭的窗户渗了进来。“东方之星”的服务人员在船上走来走去,嘱咐乘客关好窗户,把床靠近门,以免被雨打湿。有些乘客把打湿的被子拿到了大厅里。
“东方之星”的船长张顺文说,晚上9点20分,他在中速的南风中行驶时,风突然加剧。由于船越来越难以控制,张顺文极力左转弯,但左满舵也抵不住风。卫星数据显示,9点21分,“东方之星”向西北方向行驶,然后急剧向东转。一分钟后,它开始猛烈打转。
该船的轮机长杨忠权说,他刚巡视了主甲板回来,水就涌进了机舱,照明一下就没了。他说:“这时感觉船已翻了。”航运分析师理查德·赫利说,考虑到水面与“东方之星”的主甲板距离极近,急剧左转弯可能使船的左侧暴露在强风之下,使船右倾,导致水涌进机舱。他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发生得很快。”
导游张辉说,船只在9点20分前后开始倾斜时,他正离开该船右侧的办公室。他记得当时瓶子从桌上滚下来,他对同事说:“好像碰上大麻烦了。”没过多一会儿,船倾斜了90度,开始翻转。张困在齐颈深的水里,迅速抓起一件救生衣,找了个窗口爬了出去。他说,过程大概也就30秒,或者不到60秒钟。
"东方之星"覆没救援现场
最终,事后的调查显示,“东方之星”翻沉过程仅用了一分钟——21时31分,船舶主机熄火,迅速向右横倾,1分钟后,船舶翻沉,AIS与GPS信号消失。客轮翻沉速度很快,成为此次事故伤亡惨重的重要原因。
难以忘却的创伤和你的容颜
一年过去,大部分家属不愿再谈——一些人不满但不愿表达,“没什么可说的,说了也没有用”,有家属婉拒,“谢谢关心,不想再提伤心事。”很多人决定开始新的生活,家属组建的QQ群从接近500人只剩下230人,群内也不再活跃。
“东方之星”翻沉事故中,家住上海的李成失去了母亲和二姑。事故调查报告公布后,他决定在补偿款协议上签字。对方礼节性地询问,还有没有什么要求,会尽量满足。他说,我希望拿到一份纸质报告,带有公章的,可以烧给母亲。对方很为难地说,“我们自己都没有纸质报告,开会时是拿着报纸开的。”
营救“东方之星”后留下的工棚
去年到现在,李成辞去了自己在IT行业的工作。事故之后他深刻地觉得,金钱和事业远不如家人重要。“古人说守孝3年,自己做不到这么久,但至少可以守孝1年。”一年来,他几乎每夜失眠,精神萎靡,头发变白,体重从190斤掉到160斤。他羡慕有些家属可以梦到自己的亲人,自己因为失眠从没有做过梦。事故之后,和母亲生前的每一个片段都越来越清晰。他常常走神,看到消防栓,他会想起母亲曾经在这磕碰过,看到台阶,他会想起自己从上面摔倒时母亲的安慰。
母亲生前的习惯,也被李成慢慢继承下来——淘米剩下的水会留下洗水果,洗菜的水会留着冲马桶,看完电视他会关掉机顶盒的电源,而这些行为,他曾特别不屑。从遗物中找到母亲的相机卡,照片记录下母亲和二姑在船上的每一个笑容,她们拍照时无法想到,自己将会面临怎么样的灾难。每每想到这,李成都会情绪崩溃。
李成发现,曾经学过的心理学知识,在自己身上无法发挥作用。他试图用心理暗示的方式走出悲伤,但又会把照片拷进手机,一遍遍地翻开。他痛恨自己的软弱,但又总是忍不住。亲戚的责怪更让他内疚,有亲戚掐他一把,“你怎么当儿子的,让母亲上这种游轮?”“你为什么不把遗体带回上海?”他低着头,承受着责难和委屈。
母亲生前曾对他说,我没给你买车买房,没让你过上好日子,你会不会怪我?李成没有正面回答,“希望下辈子投胎,继续做母子”。事故发生前,李成家的房子正在拆迁,母亲特意嘱咐,希望能住进一间朝南的屋子。如今,他选了一张母亲年轻时身穿红色外套和自己合影的照片,放在朝南的房间里。
对于其他家属去监利祭奠的邀请,李成拒绝了,他不想再靠近那个伤心之地。李成的亲戚曾长期在长江航运工作,“以前看到长江,会有亲切感,现在看到江水,内心就像被拧了一下。”
李成(右)和母亲(左)
最终,他和表弟去了武汉的龙王庙,“中国的传统中,江河湖海归龙王管,母亲喝了一辈子的长江水,生于江边,死于江心。”无论时间如何冲刷,这场事故对家属们带来的都是难以忘却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