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枪匹马美国买船记
2012-02-28 08:31 | 新民晚报 二手船动态
正在吊装的“Chubasco”号
近日读报,欣闻上海港集装箱年吞吐量突破3000万标准箱,创世界港口历史纪录,并连续两年“蝉联”世界第一大港……我不禁回想起11年前,时任上海港引航管理站站长时,只身赴美、引进小水线面双体船的经历……
1 为啥需要这艘船
要解答这个问题,先得搞清何谓“小水线面双体船”?简言之,这是20世纪后期研发的一种新船型,它由深置水下呈鱼雷状的潜体、水线面较小的支柱和宽敞的上船体三个部分组成。航行时船体与水面接触极少,具有良好的耐波性和适航性,在大风浪中仍可保持高速航行。在欧美发达国家,该类船被广泛用于引航工作船、近海交通艇、餐饮旅游船、科学考察船以及军用。
多年来,国家花巨资疏浚了长江口航道,建成深水航槽,解决了大型船舶重载进出长江口航道水深不足的难题。但随着深水航槽的向外延伸,上海港引航作业区也因此外移了20余海里。由于新作业区风急浪高,给引航作业带来很大困难,对引航员接送安全也构成严重威胁。仅据1999年7月至12月底的不完全统计,已有近900艘次的船舶进出港时,因引航作业不正常而受到影响。这些船舶一遇大风,便处于出不去也进不来的两难境地。当时,上海港每天有100多艘船只进出,要保证这些船舶的准点率,一直是我们亟待解决的重大课题。
为此,必须改变上海港沿袭近一个世纪的老办法,即以大船吊放小艇接送引航员的作业方式,换用快速、抗风浪的引航工作船接送引航员。引进“小水线面双体船”因此提上了议事日程。
2 单枪匹马去购船
经国际引航协会同行的推荐,我们将目标锁定于美国SWATH海洋系统公司建造的小水线面双体船“Chubasco”号。
2000年2月6日至19日,我先行赴美,对SWATH海洋系统公司建造的“Chubasco”号进行系统勘验。
几次转机花了十五六个小时抵达圣地亚哥,代理公司派人在机场举着写有我名字的牌子,将我接到宾馆。顾不了倒时差,我要求立即送我去看“Chubasco”号。当我们抵达海边一家游艇俱乐部的私人港池时,已是傍晚,落日的余晖将树林染成桔红色,与蓝天、碧海交相辉映。只见港池里的游艇一行行排列着,在最外端有艘高大魁梧的“大模子”,鹤立鸡群般地矗立着。它的驾驶台顶上大小几个圆球十分耀眼,那是高档的导航、通信设备,只有用于远洋航行的船舶,才会有这类配置。不用介绍,我便知道那就是“Chubasco”号了!
当我登上“Chubasco”号时,受到船长的热情欢迎。我请他领我参观一下全船,他却拿出一张纸要我“签名留念”。在美国受此礼遇,我不禁受宠若惊。但待我接纸一看,不觉哑然失笑,原来是一张“登船人员安全责任自负”声明书。我签上名,他才带我到船上里里外外参观。后来我接了船,每当老外登船时,也如法炮制。他们也都乐意签名,如果带着孩子上船,还会主动地在纸上备注:“包括我的孩子某某”云云。美国人的认真劲我算是领教了。
“Chubasco”号船长27.4米,宽13.7米,船壳材料为高强度铝合金。该船于1994年正式交付使用后,仅航行了20000海里,船况良好。
为了检验该船的实际航行能力,我要求对方将其航行到港外太平洋上,做驾驶性能测试。这处海域毗邻墨西哥领海,那天我们长时间在海上转悠,竟引起美国海岸警备队的注意。返航时,发现有巡逻艇一路尾随在后,一进港又换了艘海关的快艇紧跟着。该快艇一直开到我们停泊的港池内,并向我们询问。得知我们是在试航,海关官员大笑说:“海岸警备队认为你们有海上走私毒品的嫌疑呢!他们追不上你们,又让我们接着追,你们的速度真快啊!”听说我来自上海,将是此船的新主人,那海关官员对我说:“买这么漂亮的船,真有眼光。中国人,祝你好运!”
勘验回国后,我向局里呈交了考察报告。后经中港公司与美方进行商务谈判,5月9日正式签署了购买合同。商定船价450万美元,另加运输费、保险费、代理费等其他费用,共计500万美元。另外,还有船舶坞检、保养费5万美元,由美方负担。美方人员对我说,“按惯例”,这5万美元是单独支付给我的佣金。我想,作为公务人员,我怎能私自“笑纳”?因此,我坚持将5万美元写入了合同。
5月下旬的一天,上海港务局陆海牯局长和陈戌源副局长对我作临行嘱咐,他们说:因情况特殊,组织上决定你一人赴美接船,一定要尽快将船安全接回来。千万不要辜负市领导对你的期望!领导嘱托殷殷在耳,我出发了!
但好事多磨,此去竟不那么顺利了。
3 苦熬两月等运船
售船合同上写明:确认购船后,须先付一笔预定金,然后去美国验收、签字接受,将余款付给,就一切OK了。谁知我到美国后,亲眼目睹该船进了船坞,经坞检验收无误,我委托美方预订了将此船运回中国的船期。万事俱备,就等我方付钱了。不料,中国银行(601988,股吧)驻洛杉矶分行却临时改变原定的支付方式,要以信用证来支付购船余款。美方不同意,坚持“按合同约定办”。于是,我深夜打电话向上海港务局陈戌源副局长汇报。陈副局长立即与北京中国银行总行联系。总行答复同样是“按合同约定办”。洛杉矶分行遂同意支付现金。但由于两地时差,来回联系已费了几天时间。殊不知这一折腾,原定运回中国的船期脱了班次,至于什么时候再有船,是“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几个月”。我顿时懵了,这可怎么办?
我只有等,但当然不能白等。趁等待的时间,作为临时船长的我,特意聘请该船原轮机长继续担任此船的轮机长,藉此向他学习、讨教。这位刚“失业”又“上岗”的轮机长很敬业,毫无保留地传授了很多技术和“窍槛”给我,不打一点埋伏。
那段日子,我基本上日夜守在船上,一日三餐就在船上解决。我聘的美国轮机长每天早晨从家里开车到船上来,傍晚又开车回去。他经常带些家里自种的蔬菜给我,自己则每天带一顿午餐。每周他还开车帮我去超市采购些食品,买回来分类存放在冰柜中。船上厨房只能做西餐,时间一长我也练就了一些烧西餐的方法。如烧牛排,我先耐心地将电灶预热到高温状态,然后将拍过胡椒粉的牛排放上去,快速用锅盖盖上,一会将牛排翻一面再盖上。这时电灶铁板上的高温已将牛排两面烤得微焦,而牛排的汁水却被封在肉里面,再洒上少许红酒浇上牛排酱,立即盛盆食用,这样的牛排可谓“内嫩外焦三分熟”,非常诱人。每次老外们上船聚餐,都喜欢吃我烧的牛排。这份手艺我一直保留至今,我的小外孙从三岁起,就喜欢吃我烧的牛排。他现在延安中学读初一,还是要我烧牛排给他吃。虽说自家做的牛排比西餐店的牛排要便宜不少,但一块生坯好牛排也要花几十元钱。鉴于此,如果外孙测验、考试成绩不好,我就借口不烧啦!呵呵。
这期间,美国船厂的那位工程师(竟是上海人)怕我寂寞,特地送来钓鱼竿让我垂钓解闷。这正中下怀,因为逗留的时间一长,我自带的生活费不免捉襟见肘,如果能钓到鱼不就可以改善一下伙食了吗?
于是乎,每天早晨吃完早餐,做好船上的清洁工作后,到甲板上打一桶海水,我站在船舷边钓起了鱼。都说加州的阳光有名,其实加州的海水也是很干净的。码头边海水清澈见底,晨曦的阳光投射到海水深处,只见一条条的鱼儿围在码头水下的桩体四周,吮食桩上的青苔。我将装了钓饵的鱼钩放到鱼群中,马上就有鱼游过来咬钩。我有选择地避开小鱼,将鱼钩放到大鱼嘴边,等一咬钩,就将它钓了放在水桶里养起来。一般钓上两条我就不钓了,因为已足够中饭、晚饭佐餐了。而这些鱼竟然都是名贵的石斑鱼,算得上生猛海鲜之上品,在国内餐馆可是要卖大价钱的呢!
我就这样天天吃着生猛海鲜,不过顿顿都吃同样的鱼,两个月下来难免产生味觉疲劳,也谈不上美味了。
4 巧用“扁担”吊装船
足足等了一个半月,总算传来两周后有艘装载大件的专用船进港的消息,该船可装载“Chubasco”号去中国。我马上联系船厂,解决如何将小船装上大船的具体事宜。我还特别请来美国船厂的专业人员为小船定制了一个保护托架。
在“Chubasco”号准备吊装上大船的这天早晨,我将该船的船长等原班人马都请来为它送行。一切顺利,正当我企盼着大功告成时,岂知又出了状况那位美国船长发现大船上重吊的吊索,在分别连接小船的左右舷两头吊环后,夹角接近30度。他告诉我,这样起吊80吨重的船体,船体结构会遭到破坏,这是要闯大祸的!我当即叫停起吊作业。装载工作暂停,代理公司经理跑来十分着急地对我说,这艘大船只剩24小时靠泊时间,船期不等人,如果这次装载作业完不成,何时再有这种专用船就不好说了这次可能就是今年最后的机会啦!
我入夜难眠,苦思冥想,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是否可用两根工字钢作“扁担”,将吊索水平方向的分力全部转移到“扁担”上呢?我画好草图,第二天一早就去找船厂工程主管。他虽表示认同,但却说必须找个有资质的专业人士,并出具标有技术数据的文本后才能施工。他带我去找了一位美国设计师,对方在我的草图基础上画了一张工程设计图,他签了名,我付了设计费,拿了这张设计图立即请船厂组织工人突击施工。“Chubasco”号终于被安全吊起,并天衣无缝地坐落在托架上。
整整苦熬了两个多月,8月5日,“Chubasco”号终于在洛杉矶长堤港整体装船,踏上了回国的路途。
5 踏平风浪神奇船
2000年8月28日,“Chubasco”号在上海港被顺利卸下,稳妥地靠上高阳路码头。
当天,“Chubasco”号就第一次试发动。没想到启动不久,机舱警报突然响起!这时,大伙儿疑惑的目光齐刷刷朝我扫来。我胸有成竹,让他们赶快打开排风系统。几十秒后,警报不响了,我打趣说:“这艘高科技的船,就连你们的臭汗味它都闻得出来,我们不能光凭老经验,要努力学习新技术才能掌控它啊!”这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2000年12月31日,在长江口出现8级大风、浪高3.5米的恶劣天气状况下,“白玉兰”号(市领导已提议将“Chubasco”号更名为“白玉兰”号)上演了它引航作业的“处女秀”成功接送了8艘船舶上的引航员,结束了上海港长江口8级大风不能接送引航员的历史。
那天,长江口外风急浪高,原先的引航船已难以作业,只好退回待命。一些乘潮进港的船舶已在长江口外海面结集,焦急地等待上引航员。原计划出港船舶也因无法引航不能按时开航,上海港集装箱班轮船期将受影响。我果断决定,派出“白玉兰”号“登台救场”。停泊于宝山港池引航基地的“白玉兰”号受命解缆起航,以23节(1节=1.85公里)的高速紧急开赴长江口外海面。
大风裹着巨浪迎面扑来,一直打到离水面10米高的“白玉兰”号船顶上。其他一些满载着货物航行的巨轮已被大风吹得倾斜,左右摇摆,但“白玉兰”号毫无惧色,仍保持平稳、高速航行,稳妥地靠上一艘艘以10节速度航行的巨轮,接送引航员。引航员们纷纷对“白玉兰”号的表现赞不绝口,中外船长也对它赞叹不已。《新民晚报》后来以《“白玉兰”引航艇首次亮相便博得彩声踏平风浪显神威》为题作了报道。
2001年1月20日,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吴邦国同志,率领30名中央正部级领导同志,在上海市领导同志陪同下,乘上“白玉兰”号考察大、小洋山。“白玉兰”号以25节的高速,平稳地向大、小洋山的方向飞驰而去。大约半小时后,正在驾驶台听汇报的吴邦国同志,抬头向外一看,大、小洋山已近在眼前,他脱口而出:“到啦?这么快!”
通过这次考察,中央最终批准建设洋山深水港,并将它纳入上海集装箱枢纽港的重要组成部分,成为上海国际航运中心建设的一项重大战略决策。
这是一次难忘的航程。归途中,吴邦国同志欣然挥毫,用苍劲的行书,题写了“白玉兰”船名。
受组织的信任和委托,单枪匹马去美国买回了这艘船,我未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