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经济出现危机后，银行对各大公司摸底抽查，公司忽然遭遇抽贷。东方造船被迫还了1个多亿的贷款，资金链遂断裂。

颠簸的小巴车驶向乐清七里港码头，不远处，一行暗红色的字体出现在梁架上：“欢迎您来到东方造船厂”。细雨中，湿漉漉的东方造船厂乐清造船基地显得有些空旷，偌大的码头上，到处都是伸向天空的巨大梁架。一艘搭满了脚手架的暗红色轮船停靠着，显然是尚未完工的半成品，而它的周围是散落一地的各种钢铁配件。没有人，也没有机器发动的声音，甚至连门口的保安亭里，都空无一人。

一个家住附近的女士告诉《浙商》记者，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听到这里的机器声音，也没有看到工人。而就在东方造船厂旁边的广天电力，工厂里却传来阵阵机器的轰鸣声，并不断有工人进出。

这就是去年8月第一家在伦敦证交所AIM(第二板交易市场)正式挂牌的中国造船企业，曾经的中国机械500强、温州造船业龙头企业如今的景象。

在冷清的东方造船集团行政楼里，董事长、总经理等领导层的办公室门都紧锁着的。几位工作人员告诉《浙商》记者：“他们都出差了”，随后便不愿再透露其他信息。而事实上，关于董事长陈考通因为负债而“跑路”的说法却传得沸沸扬扬。

陈通考，去年被评为“温州十大经济人物”之一，如今却深陷“跑路门”。而他的创业经历，也可以说是中国船舶行业发展的一个缩影：从第一艘轮船起步，带领船厂走上扩张之路，成为当地的明星企业，并成功在海外上市，随后却开始面临市场低迷、订单锐减、债务危机等重重打击，冰火两重天，历时不过数年。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去年至今，陈通考一直在新加坡，也都和我们保持着联系，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音信全无。”对于“老板跑路”一说，乐清市副市长李银巧予以否认，但他表示，眼下东方造船集团确实面临着比较艰难的处境。造船业近几年来出现整体低迷趋势，可以说是整个行业的不景气，而投资过大是造成东方造船集团资金困难的直接原因。2008年，东方造船集团在安徽投资了7亿多元建立枞阳基地，但就在同一年，他们有6艘石化船遭遇了客户的弃船，这里又涉及到7到8亿元的资金。与此同时，东方造船为海外上市投入了较多的资金，但海外上市资金的募集有一定的期限，融资不能马上到位。更致命的是，银行的高利率也给企业带来了一定的负担。当所有这一切同时碰头时，东方造船集团这个昔日的巨人，就这样倒下了。

李银巧表示，根据乐清政府调查掌握的数据来看，东方造船集团现有资产约11亿元，其中在安徽的资产7亿多元，在浙江乐清的资产3亿多元，这还不包括集团在海外的股票资产。负债方面，银行贷款9亿多元，为了海外上市投入1亿多元，目前负债约10亿元，并无社会借贷。“因此，东方造船集团目前并没有出现资不抵债的情况。”李银巧表示。目前，乐清政府已经成立了帮扶小组介入，而他自己也在2月15日刚刚和陈通考通过电话，陈还在犹豫着是否要回来，担心还不了钱，不过李银巧说他现在已经慢慢重拾了信心。

“目前我们面临的主要仍是现金流问题，而不是资不抵债的问题。”陈通考的大儿子，如今担任东方造船集团安徽枞阳基地总经理的陈国俊告诉《浙商》记者。“去年温州经济出现危机后，银行对各大公司摸底抽查，公司忽然遭遇抽贷。我们当时被迫还了1个多亿的贷款，这样资金链就断了。”对于公司的负债情况，陈国俊也表示，目前的负债是12亿元。

同时，陈国俊透露，此前在金融危机的高危阶段，温州市曾对一些重点企业首要负责人进行监控和限制出入境。因此他也担忧，父亲回来可能非但起不到什么积极作用，反而会因为出入境受限使公司在国际资本市场上受猜疑。“现在父亲经常和当地政府有关部门负责人进行视频沟通交流，政府方面要求父亲‘不变军心’，但父亲从2007年开始，在造船的实际运营上就已经介入很少了。”陈国俊表示，从那个时候开始，陈通考的工作重心就已经转移到了公司的上市融资上。

悲情的船老大

在其子女及当地不少老乡的眼中，陈通考是一个热心、忠厚而且醉心于实业的人。

“海边的人很多都到外面去吃四方饭，所以对外地人一般也都比较友好，富了以后对乡里乡亲也比较大方。”七里港文化站的郑向乐至今依然记得陈通考对村里文化教育建设多次慷慨解囊的行为，“这几年为支持村里的文体活动到底出过多少钱，可能他自己也记不清了。”郑向乐记得，七里港小学里有一个电化教室是陈通考出钱建设的；村里修路需要10万块钱，是他出的；建文化公园的时候，他又出了5万元。而去年首届村民运动会结束后，村里举办庆功宴，打电话叫陈通考，他立刻说：“今晚我买单！”而当大家议到是否需要再办第二届时，陈又痛快地说，第二届的赞助费由他来出。

“我们靠海为生，当别人拿着镰刀的时候，父亲就开始造船。”陈国俊说。《浙商》记者从一份乐清民营经济发展简史上看到：1988年，在乐清放开股份制合作经济后的第二年，陈通考就曾“冒险”将76万元买来的废旧钢船倒卖了176万元。而此时，在乐清七里港、黄花两地的造船业也开始迅速发展起来。陈国俊就是在父亲创建东方造船厂的那一年出生的，可以说，东方造船厂就是陈通考的另一个儿子。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即使在东方造船集团的全盛时期，陈通考也没有进行过其他投资，而是一直专注于主业。陈国俊认为，这和父亲的性格有关。“我父亲一直坚持做实业，他说，做实业稳当，就算辛苦一点，也有收获。”从这一点上来说，陈通考似乎并不符合人们的印象中温州人普遍热衷于金融投资的印象。

陈国俊不否认自己曾劝父亲考虑一下多元化经营，不要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不然受市场影响太大，但是陈通考始终不同意。“他对造船情有独钟，对其他都不太感兴趣。”受其父影响，目前接管乐清、枞阳两个基地的陈家子女也仍然决定坚持造船。

不过，身为年轻一代的企业家，他们显然也对父亲的家族管理模式进行了反思，认识到了此前所存在的一些问题：“企业做大以后，不能忽略和整个市场环境的衔接情况。”同时，陈国俊也认为，之前他们对金融的认识不全面，未能利用金融工具进行有效的风险防范。

“另外，我们的内部决策能力也有待提高。”陈国俊认为，父亲对形势的错误判断，导致东方造船集团进行了不合时宜的扩张。2007年时造船市场行情很好，东方造船集团手头有许多订单。当时温州基地已没有更多空间造船，在考察了国内很多地方后，他们决定在安徽枞阳县建设基地，计划总投资10.8亿元，目前已累计投资7亿元。

建设一年有余，枞阳基地正式投产。“当时，父亲是比较乐观的，但是由于突然遭遇金融危机，经营并没有出现预期的投资回报。”陈国俊说，“从2008年金融危机至今，公司一直面临接单难、融资压力大等问题。”而上市之后，东方造船募集到的资金也仅为180万英镑，与其上市的花费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最大的愿望是撑过这两三年

“不过，东方造船厂目前还算是正常运营的。”李银巧说，“8011和8012两艘船还在制造中。只是由于盈利变少了，所以进行了适当的裁员。2008年造的6艘船，有2艘已经卖了，另外4艘在海外出租，听说情况也是不错的。”他同时表示，2月15日晚，东方造船集团的一个担保人发消息给乐清市政府的一个领导，表示陈通考可能想回国。

“其实东方造船集团最困难的时候是去年年底。现在，在多家银行支持下，他们正渡过难关。目前公司只是工资略有拖欠。”对东方造船有贷款的一家银行相关人士说，“在这波舆论危机下，如果哪家银行的风险控制部门再次决意抽贷，东方造船集团就真的危险了。”

对于造船业未来几年形势，民营龙头造船企业江苏新世纪造船有限公司总经理刘海金并不乐观。他表示，由于欧债危机引发的欧洲航运业破产潮，整个航运市场将在未来2-3年继续保持低迷。“而船厂对市场的反应要比航运业滞后半年到一年，从这个意义上讲，造船业的冬天才刚刚开始，真正的考验期将是明后两年。”

此外，在刘海金看来，中国的民营造船业生存环境趋恶。“从去年开始到今年2月，我们没有接到一份新的订单。”刘海金想接国内三大船东中远、中海和中外运集团的订单，却因政策限制没有价格优势，最后都铩羽而归。“这三大船东的订单基本上都喂给了南船、北船两大国有集团，因为它们享有17%的出口退税。但是我们民营企业却要缴纳近19%的出口税。”刘海金表示，本来外需不振，民企希望在国内市场分得一杯羹，现在看来这条道路也同样艰辛。作为造船业同行，他对陈通考的遭遇表示理解和同情，同时眼中也流露出深深的无奈。

陈国俊同样预计低谷还要维持2-3年。“要等到欧债危机好转，形势才会跟着变好。”他表示，公司下一步将进行产业转移，慢慢缩小造船在公司业绩中的比重。比如依靠现有厂房和码头，经营港口运输和港口机械，同时公司还在申请港口设备和钢结构的资质，尝试业务转型。“做实业不易，但是我父亲，包括我们家族，仍想坚持。眼下，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撑过这两三年。”